“督邮分明善恶于外”

　　《三国演义》第二回前半段的故事，是“张翼德怒鞭督邮”。张飞的形象历来很正面，反衬督邮的形象很负面。但督邮究竟是干什么的，我此前一直未求甚解。原来，督邮是那个时候职司对县级官吏监察的官员。

　　陈仲安先生认为，督邮之职始见于西汉中叶以后，所掌有三：一曰督察，如《汉书·韩延寿传》所云：“督邮分明善恶于外。”因此，“督邮不用本部人，盖避免同部有私也”。二曰督送邮书、奉宣教令，此概其本职。三曰杂职。即与督察有关之附职，包括奉诏捕系，追案盗贼，录送囚徒，催租点兵，询核情实等。督邮的重要，杜佑《通典》说它是“功曹之极位”。

　　浏览所见，督邮之督送邮书的“本职”尚缘悭一面，行使监察职能的倒比比皆是。《汉书·黄霸传》载：“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黄霸说话了：“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他是这么看的：“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不管黄霸的辩解有没有道理吧，督邮的监察职能明白无误。

　　《后汉书》中的这类记载就更多了。

　　《卓茂传》载，卓茂为河南密县令，“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平帝时，天下闹蝗灾，“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督邮言之，太守不信，自出案行，见乃服焉”。这当然要姑妄听之了，援引只在于强调督邮的作用。

　　《郅寿传》载，郅寿为冀州刺史，“时冀部属郡多封诸王，宾客放纵，类不检节，寿案察之，无所容贷。乃使部从事专住王国，又徙督邮舍王宫外（近王宫置督邮舍，以察王得失）。动静失得，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于是藩国畏惧，并为遵节。视事三年，冀土肃清”。

　　《苏不韦传》载，不韦父亲苏谦“初为郡督邮。时魏郡李暠为美阳令，与中常侍具瑗交通，贪暴为民患”，前面的人拿他没办法，“及谦至，部案得其臧，论输左校”，苏谦反而被诬受难。《钟离意传》载，钟离意“少为郡督邮，时部县亭长有受人酒礼者，府下记案考之”。

　　《陈球传》载，陈球为繁阳令，“时魏郡（繁阳隶魏）太守讽县求纳货贿，球不与之，太守怒而挝督邮，欲令逐球”。即便上司动怒，督邮仍然没有从命，他说：“魏郡十五城，独繁阳有异政，今受命逐之，将致议于天下矣。”太守这才缩手。

　　《张俭传》载，桓帝延熹八年（公元165年），张俭为东部督邮，“时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所为不轨。俭举劾览及其母罪恶，请诛之”。结果侯览“遏绝章表，并不得通，由是结仇”。

　　从苏谦、张俭诸人身上，可窥督邮履职之艰。但当时规定，督邮作为郡一级监察官，有权对属县官员进行纠举弹劾，而属县县令、丞、尉等官吏，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凌辱督邮。张飞为什么要打督邮呢？按罗贯中的描写，刘备镇压黄巾起义之后，以功劳“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上任不到四个月，“朝廷降诏，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玄德疑在遣中”，觉得自己没得干了。这个时候督邮来到，“玄德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督邮坐于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随后又把刘备训斥了一番。县吏认为：“督邮作威，无非要贿赂耳。”刘备说自己居官清廉，拿不出钱；张飞乃酒后“径入馆驿”，大喝：“害民贼！认得我么？”督邮还没来得及开口，“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

　　不过，《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载，打督邮的分明是刘备，也没有督邮索贿的前提。“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那么，不能排除刘备想要跟督邮套近乎而没能如愿气急败坏；又因为知道气急败坏的后果，只好溜之大吉了。督邮中当然也有败类，如《后汉书·戴封传》载，戴封为西华令，“时督邮行县，蝗忽大至，督邮其日即去，蝗亦顿除”。剔除荒诞不经的成分，对该督邮的愤恨之情溢于言表。但《三国志》中的督邮只是正常履职，《三国演义》为了回护刘备，往往不惜颠倒黑白，此一回瞄准了污名“分明善恶于外”的督邮就是。（田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