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莫善于寡欲

《枣林杂俎》记载，明朝思想家、东林党领袖顾宪成从小就欣赏一句话：“养心莫善于寡欲，反之寡欲莫善于养心。”虽以学人见称于后世，顾宪成却也是当过官的，中央他在户部、吏部干过，地方他则有在桂阳（今湖南郴州）、处州（今浙江丽水）、泉州（今福建泉州）等地的基层经验。唯其如此，他以为这句话“最有味”才能产生实质意义，否则，有的或许就是酸葡萄味儿了。

顾宪成推崇的寡欲，寡的是物欲。物欲，想得到物质享受的欲望。纵观当今落马的高层干部，始而有事发突然之感，未几便会看到皆免不了个“贪”字，一概落入欲壑难填的窠臼。据4月21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官网消息，河北省人民政府原党组成员、副省长李谦涉嫌受贿一案，由国家监察委员会调查终结后移送最高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去年8月，李谦被立案进行审查调查时，便已说到他“非法收受巨额财物”，那么金额大小、明细未几可见分晓。李谦是党的十九大后，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张杰辉、省政协原副主席艾文礼之后第三个落马的高官，这两人的“伸手”程度已被坐实：张杰辉敛财1.26亿元，艾文礼敛财6478万余元。官不寡欲，便可能欲壑难填，贪的欲望膨胀到很难满足的程度。

清初张怡所撰《玉光剑气集》收录的明朝高官的寡欲故事，成化时期登进士第的至少就有三人。其一李汰。李汰“以教谕聘入闱”，主持乡试，有人夜里来找上门，“以黄金私谒”，礼很重。他坚辞之后，上门的人还生气了，骂他“腐儒耳”。李汰并不生气，且题诗一首亮明态度：“义利源头识颇真，黄金难换腐儒贫。莫言暮夜无知者，充塞乾坤有鬼神。”这个李汰，无疑堪称“四知先生”杨震的正宗传人了。

其二罗伦。他的脑袋里，压根儿就没有物欲这回事，饶是如此，还时时反省自己。其守台州时尝云：“每见青天白日，便看吾心光明何如；每见云影蔽日，便看吾心昏蔽何如；每见草木生意，便看吾心生意何如；每见禽兽自适，便看吾心自适何如。”《明史》本传说他“为人刚正，严于律己。义所在，毅然必为，于富贵名利泊如也”。致仕后，他“筑室著书其中，四方从学者甚众”，然而有时生活之窘难以想象，“晨留客饮，妻子贷粟邻家，及午方炊”，但他并“不为意”。

其三章懋，官至礼部尚书，够大了。侄子章拯官至司空，“清操淳朴”与他口碑一样。不过侄子致仕回家，“有积俸五百金”，章懋知道后“大不乐”，数落道：“汝此行做一场买卖回，大有生意。”数落得侄子面有惭色。章懋在《明史》里与罗伦同传，说他41岁便“力求致仕”，专事读书讲学，而他的居家生活有时也到“贫无供具，惟脱粟菜羹而已”的地步，可见其寡物欲乃真寡也。

清朝汪辉祖围绕可操作层面也谈过自己的体会。如其《学治臆说》“嗜好宜戒”条：“一人之身，侍于旁者，候于下者，奔走于外者，不啻数十百人，莫不窥伺辞意，乘间舞弊。不特声色货利，无一可染，即读书赋诗，临池作画，皆为召弊之缘。”他不是要连嗜好诗书画一并绝了，而是提请注意所谓雅事也有成为突破口的可能。早些年，厦门远华案主犯赖昌星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他有句“名言”：“就怕领导没爱好。”这个所谓爱好，实际上就是苍蝇要叮的蛋的那条缝隙。厦门海关原副关长接培勇就是收受了赖昌星送上的绝版《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等，而从此与之同流合污。如果用明朝冯梦龙的话说，这叫“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

唐朝宋守敬“清白谨慎，累迁台省，终于绛州刺史”。然而，他在58岁的时候还只是龙门县丞，几年工夫就当上去了。他对那些眼热的人说：“公辈但守清白，何忧不迁。”宋朝苏轼还有个比喻：“士人历官一任，得外无官谤，中无所愧于心，释肩而去，如大热远行，虽未到家，得清凉馆舍，一解衣漱濯，已足乐矣。”如今许多官员都喜欢在办公室挂着“淡泊明志”一类的格言警句。淡泊，正恬淡寡欲之意。如果挂归挂，做归做，不仅属于“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而且势必外有官谤，仍然“无所愧于心”的话，便是厚颜无耻了。（田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