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不够

“来，干杯！”A县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佳肴美酒，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洋洋不绝。

“丁零零零零……”尤局长放下筷子，瞟了眼手机屏幕，随手接起，表情略显威严且带一丝厌倦。

“喂……嗯，知道了……哦？今天就要？那你把材料送到××酒店吧……让局里的车送你来。”

尤局长放下电话，朱老板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凑了上来：“尤局，这大晚上的还有工作啊？”

“嗨，民主生活会的对照检查材料，说是督导组今晚就要。”尤局长撇了撇嘴，“办公室的小丁是新来的大学生，活儿不熟，慢慢吞吞，这会儿刚弄完，拿过来给我看看。”

“领导真是辛苦了！”

“嗨，瞎忙，来，喝酒喝酒！”

材料很快送来了，尤局长雷厉风行，酒桌上就换筷为笔现场办公。稚气未脱的小丁拘谨地站在一旁，像是个小跟班。尤局长阅批着材料，表情却渐渐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

“啪！”尤局长突然发起火来，重重地把材料往桌上一拍，“小丁，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小丁吓了一跳，满座宾客也不约而同地收声压音。尤局长瞪着眼，用笔笃笃地敲着材料：“真敢写啊！‘有的工作推诿、扯皮’‘有时开单位的车办私事’……你就这样查摆问题吗？”

小丁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朱老板见状，凑上来打圆场：“尤局您消消气，年轻人嘛，毕竟少点经验……对吧小丁？”

小丁忙连连点头：“局长，真对不起……”

尤局长语气严肃：“找问题，一定不能瞎找！你没经验，就看看之前都是怎么写的啊！比葫芦画瓢都画不好吗？”说着拿起笔，唰唰唰在材料上写了四个大字：“学习不够”，给小丁指了指：“记住了，查摆问题，就围绕这个来写！”

小丁咽了口唾沫，低声嗫嚅道：“局……局长，我看了之前几年的对照检查，您连续四年都查摆了‘学习不够’的问题。今年要是还写这个的话，会不会显得……显得……”

“显得什么？显得屡教不改是吗？”尤局长双眉一扬。

尤局长哼了声：“学无止境，谁敢说自己学得够了？大家都学习不够嘛，说这条肯定错不了！”

“是，是，但是……”小丁歪着脑袋，“民主生活会的要求，是要实实在在谈问题、讲不足啊！”话在嘴边没说。

“问题能随便谈吗？像你写的那些什么推诿扯皮、公车私用，难不难听？丢不丢人？你是要把我搞出名吗！”

小丁诚惶诚恐，尤局长接着说：“查摆问题归查摆问题，可不能自我丑化，更不能查摆出‘硬伤’来。所以啊，咱们就得找点儿‘不丑’的、能当着大家面说的——就比如学习不够这些。明白了吗？”

小丁若有所悟，尤局长看着他：“再说直白一点，查摆问题，并非为了改正问题，其实就是为了走个形式！应景交差的事儿嘛，可别搞得太入戏了，啊？”

小丁红着脸，低声说：“是，局长。”

尤局长缓了缓语气：“不过呢，话说回来，平时工作忙，没空学习什么讲话、文件，真有点空儿的时候——这不，跟弟兄们一聚，也顾不上学了。学习不够，所以水平不高啊，我检讨！”

满座欢声笑语，一时谀词如潮。尤局长心情渐佳，指了指小丁：“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喝两杯。”

小丁连忙摆手推辞，尤局长故作一沉脸：“别以为只是吃饭。吃饭、喝酒，本身就是最好的学习，比你学文件还管用！”

众人纷纷叫好，小丁不敢拒绝，乖乖地坐了下来。朱老板掏出名片双手递上：“幸会丁老弟，我就在咱们县做点工程，以后还请老弟多关照。”

小丁看着名片，突然一激灵，腾地站起来，看了看尤局长，又看了看朱老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尤局长看着小丁：“你怎么了？”

小丁结结巴巴：“那个……朱总是做……做工程的，咱们局也是管工程的，这个……”

尤局长一瞪眼：“什么这个那个的？”

朱老板哈哈一笑：“老弟多虑了，这顿饭绝对是个人买单——账已经结了，我自己刷的卡，不花一分钱公款！”

小丁争辩道：“不是的，就算不花……不花公款，像这样也不允许！真的，我刚学习了文件……”

尤局长怒气冲冲：“学习什么文件！我看你是学傻了吧！”

小丁尚未开口，敲门声突然响起，众人看去，一行三人进到包厢。

“我们是县‘四风’监督小组的。接群众举报，发现酒店楼下停有××局的公车。经进一步暗访查实，你们涉嫌违规吃请。尤××同志，报经领导批准，请你明天上午八点到县××说明情况。”

“这……”尤局长惊魂未定，口中兀自喃喃道：“人家花……花自家的钱请客，又没花公款，这也……也违规？”

“哦？尤××同志，违不违规你都不清楚？纪律处分条例你学习了吗？全面从严治党各项要求你学习了吗？县委县政府节前发的通知你学习了吗？这些情况，也请明天一并向组织讲讲吧！”

尤局长颓然坐倒，目光低垂，正好看到刚才自己写在材料上的“学习不够”四个字。

（常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