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与“自计”
2019年第8期《党风》杂志中的“拍案惊奇”,披露了韶关市公安局原局长叶树养的腐败“宏伟目标”:贪腐3个2000万元,分别给儿子、女儿女婿和自己养老。为此,他到处“伸手”,过一个年,往往就能捞上一两百万元“礼钱”。
不难想见,叶树养在没有落马时跟魏晋间号称“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有得一比。当然,他比不了王戎“人伦鉴识”的长处,而是比他“性好兴利”的短处。《晋书·王戎传》载,王戎“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执牙筹,昼夜算计,恒若不足”。牙筹指象牙或兽骨制成的计算用具,这句话说的就是王戎时时都在“算计”一天的进项。叶树养当初也该是这副“尊容”吧。
与此种“算计”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范仲淹的“自计”。《邵氏闻见后录》载,范仲淹说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有“自计”的习惯,“自计一日食饮奉养之费及所为之事”,给自己做个当日总结,算一算自己一天拿的俸禄和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相称,亏不亏心。“果自奉之费与所为之事相称,则鼾鼻熟寐”,觉也睡得安稳;反之,“则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称之者”,第二天一定要努力弥补。这样一比较,王戎的“算计”与范仲淹的“自计”,高下立判、优劣自明。范仲淹的“自计”,无异于扪心自问,与当前主题教育中的检视问题,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范仲淹的“自计”,是他自身修养达到一定程度而生成的道德感、责任感。他能够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是基于其表里如一的品格。不像唐武宗时的李绅,“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话说得何其漂亮,实际上他当官眼睛是向上看的。后蜀何光远《鉴戒录》云,李绅在淮南,“所为尊贵,薄于布衣,若非皇族卿相嘱,无有面者”,没有硬关系的,他连睬都不睬。而《宋史·范仲淹传》载,仁宗天圣七年(公元1029年),江、淮等地蝗旱灾害齐来,范仲淹忧心如焚,“请遣使循行”,要到地方察看灾情,不料并没有得到答复。他私下里毫不客气地向仁宗发问:“宫掖中半日不食,当何如?”这一问触到了仁宗的痛处,旋即派其前往安抚。而范仲淹所到之处,“开仓赈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庐舒折役茶、江东丁口盐钱”,并根据调查,“条上救敝十事”。
《东坡志林》里,苏轼记录了弟弟苏辙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个死而复生的人问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冥官告诉他,准备个本子,“昼日之所为,暮夜必记之,但不记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苏辙显然是在借故事来阐明一个道理:任何人对自己的行为都应该“自计”,对官员而言更是如此。不难发现,但凡为后世所称道的人物,往往也都有积极意义上的“自计”。司马光总结自己没有过人之处,“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他说如果用一个字来作为行之终身的座右铭,那就是“诚”。在司马光看来,对一个官员而言,“诚意以行之,正心以处之,修身以帅之,则天下国家何为而不治哉?”刘安世问怎么才能做到诚,司马光说“自不妄语始”,就是从不说假话做起。众所周知,他和王安石是尖锐对立的政敌,在变法问题上水火不容,但当宋神宗问他“王安石何如”的时候,他不是借机对王安石进行贬损,而是实事求是摆出自己的看法:“人言安石奸邪,则毁之太过,但不晓事而执拗耳,此其实也。”并且他对王安石的文章极其赞赏,说他“动笔如飞,初若不措意,文成,见者皆伏其妙”。相应地,王安石对他也有这样的评价:“自议新法,始终言可行者,曾布也;言不可行者,司马光也;余则前叛后附,或出或入。”言语中流露出对骑墙者的鄙视,以及对曾布和司马光的敬佩。
纵览形形色色的落马官员,虽行政级别不同,所处领域不同,贪腐程度不同,然殊途同归的是:一举一动无不从为自己“算计”出发,拨弄的是权衡、计较个人得失的小算盘。贪官之外,如宋朝王嗣宗“有恩仇簿,已报者则勾之”,把手中的权力视为酬恩报怨的工具,这样的“算计”就更加可怕了,他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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