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的某一天，周斌又一次站在单位旁某银行自助柜员机前。他从右手边拿起一沓现金，码整齐、放进去，一阵“唰唰”的机器响声后，他又拿起一沓……

“看着账户数字往上涨，我就兴奋不已。”周斌说。从2018年3月成为广州市白云区钟落潭镇政府环境监督和安全生产办公室（以下简称环安办）工作负责人开始，到2020年7月“落马”，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的账户资金以平均每个工作日约1万元的速度稳步增长。

“他哪来这么多钱？”2019年底，根据群众举报，白云区纪委监委第六派驻纪检监察组在初核中发现，周斌存款和正常收入明显不符。2020年5月，白云区纪委监委决定对周斌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此时距周斌正式成为一名正科级干部，仅7个月。

生财有“道”

在钟落潭镇，企业老板们有个共识：“周斌每次在节日前打电话，我们就知道他又是来要好处费了。”在任环安办负责人期间，周斌每逢春节、中秋等传统节日，都会巡一遍自己管理服务辖区内的企业。对熟悉的，他甚至提前打电话“关心问候”，或者表示要到工厂“坐坐”。对此，企业老板们都心领神会，会提前准备好“红包”礼金主动献上。周斌每次拿上“红包”礼品就离开，从不提工作上的事。2017年以来，辖区内多达数百家企业被他以各种名义索要收取好处费，小到几百元，大到几万元。

“我当官，你发财，大家兄弟有钱一起赚。”在广州某环境工程有限公司老板黄某某微信转来一笔环保业务中介费后，周斌如此承诺自己老乡说。自从2019年偶然搭上周斌这条关系后，黄某某摇身一变，从原先处于产业链下游的施工单位，迅速“成长”为承包单位、中介公司。为巩固彼此关系，即使环评工程业主并没有如约拨付中介或工程尾款，黄某某宁可自己掏钱，也要把中介分成款按时足额转给周斌。

当辖内企业需要做环保工程或环境影响评估项目时，周斌也常把这些企业介绍给和自己有不正当利益往来的环保中介公司。每介绍一单工程，他就从中收取好处费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一些需要做环保工程的企业坦言，如果不给他介绍的公司做，就怕以后环安办会上门找麻烦。

“怕你们买的假酒，我先买了。”在应约吃请前，周斌常常会直接告知相熟的企业老板，烟酒都“买”了。至于那些经由中间人介绍过来的企业老板，他也会直接告诉中间人，由其转达。明知这是他收受的礼品、烟酒，但为了企业利益，宴请周斌的企业老板除了照单全收，予以变现，别无他法。

“很滥，涉及企业特别多。”办案人员说，周斌大多数情况下收受的金额并不大，但“什么钱都要”。仅收受“红包”礼金和与人分成中介费两项，周斌就涉嫌非法193次收受他人钱财。

狡兔三窟

环安办，上管空气排放，下管污水排放，中间还管消防安全，凡涉及环保和安全生产问题的企业，就得给周斌交“红包”、给“中介费”。不然，既“麻烦”，又难保持续经营。就此，周斌赚得盘满钵满，涉案违纪违法金额高达600多万元。

“既兴奋，又紧张，经常半夜睡不着，就怕纪委把我带走。”周斌案发后供述说，自从当上环安办负责人后，收受企业老板的“红包”礼金越来越多，存款金额的暴增使他兴奋异常，但也增加了他的不安。银行流水显示，2017年后，周斌高峰时仅存款就高达近五百万元。

2016年，在听到自己被举报的“风声”后，周斌开始有所收敛，但绝非收手。为了掩人耳目，周斌开始使用他人名下的手机号码、微信，以及他人银行卡，“专线联系”特定对象、“另存保管”企业老板贿送好处费。他存入现金时，使用的就是自己下属雇员母亲的银行卡。当时，这位已经60多岁的老人还不知道自己名下银行卡曾经有过近200万存款。

“越查越不对劲。”白云区纪委监委第六派驻纪检监察组主要负责人表示，初核发现周斌的微信收入大多来自辖区企业老板。而且，“他工资基本不花，流水大多是现金存入”。妻子是临时工，父母亲是普通商人，家庭收入并不丰裕的周斌存款如此之多，问题不言而喻。

2020年7月3日，周斌因存在其它违法问题被白云区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该区纪委监委同步对其开展讯问。

爱财无度

2018年3月，周斌本来有机会晋升为环安办主任，但因为遇上机构改革，职务晋升暂停冻结，他只能暂时被任命为环安办负责人。“当时已经开始走程序了。”周斌在拘留所中回忆说，虽然只是暂缓宣布，但“心理不平衡，思想开始跑偏”。

“玻璃心”碎了，行为也就出轨：面对社会老板的巴结奉迎、吃请娱乐、“红包”礼金，他也就来者不拒，甚至认为自己“在帮企业”，他们“给我好处费是理所当然”。为了让钱生钱，他给自己保存违纪违法款的银行卡设置了自动转账功能。每当银行卡余额达到1000元时，相关款项就自动划转到理财平台，以追逐更多的利润。“某年某月，某老板，某公司，多少元。”为管理好账目，从2016年起，周斌在手机上装上记账APP，开始详细记录自己收受的违纪违法款项。截至案发，他的账目记录有近万条。

“贪念完全占据了头脑。”周斌在忏悔书中写道。即便是在从办公室到拘留所的路上，周斌的“专线微信”也响个不停。某商人反复邀请他出席当天晚上在花都区某高档酒家的宴请。信息中请托的事项不出调查人员所料，又是环保工程事宜。

人财两空

“我现在是‘钱在银行，人在牢房’。”2020年12月初，坐在看守所讯问室里的周斌始终低着头，目光游离闪烁。

调查显示，周斌所捞取的非法利益绝大部分都放在银行账户或理财平台里。“一分没花。”周斌对记者解释说，因为父母不需要自己赡养，家里也不缺钱，账户数字的增长就成了自己最大的乐趣。目前，周斌已经把账户里的钱全部退缴。

周斌是某财经政法大学的高才生，法学、经济学双学士，并在大学期间入了党。当他成为环安办负责人后，2018年钟落潭镇安全生产工作由2017年的倒数一下跃升为全区第11名，2019年再次上升至第9名。然而，学历和成绩只代表着过去，不加强党性修养和锤炼，使得周斌的党性不升反降。当记者问他是否还曾记得入党誓词最后一句时，有着15年党龄的周斌目光下垂，局促地看着地板，始终答不上来。

思想松一寸，行动偏一尺。随着环保政策越来越严，对生产企业的要求越来越高，一些不合规的企业怀着逃避或减轻处罚等目的，都不约而同打起了环安办主任的“主意”，企图以贿送财物保“平安”。一名家具企业老板直言，“如果工厂被封停十天以上，就可能面临倒闭的风险，所以宁可送钱解决问题。”此外，少少贿金，省下的还有一大笔环保整改投入。面对“围猎者”递上的诱饵，周斌感受到的是自己手中权力的“分量”，是那飘飘然的感觉。从此开始，周斌开始广开“财路”，纪律、法律底线彻底失守。如周斌自己所言：“自己的贪念上头之后，每天看到自己的存款不断增加而兴奋。这时我已经深深陷入了一种不可救药的病态。”“世上无后悔药，也无重来键。”

2020年12月，周斌因犯受贿罪被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并处罚金50万元。扣押在案的违法所得人民币约372万元被没收，上缴国库。

痛定思痛

官商不清，既恶化了政治生态，又破坏了营商环境。环保和安监队伍数量庞大，雇员多，违纪违法成本低，基层环安办看似不起眼，却和企业关系密切，关系到企业切身利益，权力“含金量”非常高，其负责人更是“小官大权”，岗位廉政风险大，一旦监管不力，出问题就是迟早的事。周斌在环安办工作长达9年的时间里，和辖区企业主形成了变异的默契关系。过去两年，周斌多次在上班时间伙同企业老板外出吃喝玩乐，甚至区里相关部门来检查工作，他都敢找理由“开溜”，身边的同事、组织对此无所察觉。

周斌案结局已定，教训还须汲取。“案件只是表象，基层治理才是关键。”白云区纪委监委主要负责同志表示。

为优化营商环境，提升基层治理水平，白云区按照“三不”一体推进的思路和举措，从查处周斌案入手，正在全区开展基层环安案件以案促改专项整治，包括召开专项警示教育，组织123名环安系统工作人员参加周斌案庭审旁听；开展环保、安监系统自查自纠，发动企业和群众举报环安系统腐败和作风问题，结合信访举报深入摸排环安系统党员干部违纪违法问题线索；推动建立健全基层环安工作人员交流轮岗和异地执法，为环保、安监系统执法人员配备自动执法记录仪等，力图通过查办一个案件，整顿一个行业，改善一方的政治生态。目前，该区环安系统已有12名干部主动上缴违纪违法款30多万元。